“我等待着什么人杀死我。
但是,这和等待着什么人拯救是同样的事情。”

【莫萨】卡拉瓦乔 #02

Notes:
#现代乐队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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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乔


02.
他知道怎样才能烤出一份完美的千层面,就像他知道现在正在播放的背景音乐,月光奏鸣曲第一章持续的柔板,要使用怎样的强度变化才能最完美地将其演奏,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这像是——创造,只要完美地实现每一个步骤,最后的结果就会无限趋于完美;像是玻璃万花筒,在他的手中旋转,每一根线条与多彩的阴影都与下一个图案的线条与阴影完美地连结。他的造物总是这样,“带有数学特质般的精确而美妙”是他的老师对他的毕业作品做出的评价。他在最后一层白奶油上均匀地撒上奶酪丝,它们在他的手指上留下略微冰凉而粘腻的触感,如果舔进嘴里,那会是微酸而且发咸的味道,萨列里想象着那种味道,舔了舔嘴唇。将近一个小时的厨房工作让他有些渴了,房间朝北的窗户没有关,初秋午后的风已经有些干燥,他的嘴唇有点起皮了。
萨列里没有在意。他铺上最后一层面皮,挤好番茄酱之后就把盘子放进了烤箱。他的手机放在烤箱顶端,这个小时里第六次震动了起来,他没有理会,只是半跪在地上,将烤箱的定时按钮准确地转向二十三分钟。它的玻璃后面亮起了暖橙色的光。他站起来,洗了手、擦干了水,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杯子,将刚煮好的咖啡倒了进去,这才拿起了手机。
第一条消息来自洛伦佐——他们昨晚就通过格鲁克先生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保存了所有人的手机号码,除了莫扎特的——他写道:「问您午安,您收到莫扎特的新曲谱了吗?」
这种写信一般的短信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他几乎能够想象这个人对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的样子。至于新曲谱,他当然收到了:准确地说,他从凌晨三点起就不停地收到来自莫扎特的邮件,它们不依不饶地震动着,直到把他从好不容易获得的睡眠中唤醒。他只看了第一封,然后就把剩下的通通扔进了待办事项里。他暂时还没有那个力气回复莫扎特。
「收到了,」他喝着咖啡回复道,「但是还没看,怎么了?」
接下来的四条消息全部来自未知号码,他根本没点开,就让它们去陪今天凌晨的那几封邮件了。最后一条则是罗森博格发来的,是一张他的下周工作安排表。
萨列里盯着那张表看了许久,连音乐声停了下来都没注意到。一天六个小时到八个小时,五天就是三十到四十个小时,这张表还不如直接改名“一周要忍受莫扎特多长时间”表算了。他现在真诚地希望莫扎特能随性点,最好根本不按照这张工作安排表来,最好能一天迟到上三四个小时——
有人在敲门。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客厅里唱片机上的贝多芬一百五十周年纪念专辑已经跳到了下一首《悲怆奏鸣曲》。这给了他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一边往门的方向走去,一边思索着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好像就是在两天前,他和莫扎特一起站在电梯里的时候,他抬起头,正看到那个血红色的数字十三挂在头顶,仿佛预示着他充满不幸的未来。萨列里思索着为什么有关于莫扎特的事情都如此玄幻,好像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变成了某种隐喻和暗示,四处埋伏着之后会掀起巨浪的线索,从大卫用石头击倒歌利亚时起,一直延伸到卡拉瓦乔将自己的头颅换给巨人、被紧攥在牧羊人手中时还尚未结束,他觉得自己现在如同被碎石击倒,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被未来之王的短剑割破喉咙。
他打开了门,甚至没想到要先确认一下来者的身份——他立刻就为此感到后悔了。在他的身后,悲怆奏鸣曲从客厅一层一层地冲刷过来;在他的面前,九月的风和太阳拂动并照耀着莫扎特的金发;而他站立在两者之间的悬崖上,如临深渊。
“萨列里,”他说,“我还在想您会不会搬家了,幸好您没有。”
秋天不是一个适合莫扎特的时节——当风卷起他脚下的落叶时,这是萨列里的第一个想法。他蓬勃的生命力要么是在吹过森林的滚滚热浪里开花、要么是在呼啸裹挟着冰屑的冷风里挣扎,秋天太过悲怆凋零,连神之子也无可奈何地染上了些的破败色彩。他没有退开。
“您来做什么?”萨列里问道,他的语气几乎不像一个问句。
但是莫扎特好像并不在意,他笑了。
“我给您发了乐谱,但您没回复我,”莫扎特回答,“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当面谈谈?我很想听听您的意见。您也不想拖延工作进度的,对吧?”
天啊,萨列里想,我说的不按工作安排表来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
他没能把婉拒的话说出口,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机械重复和震动的铃声在奏鸣曲里显得无比突兀和刺耳。萨列里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又看了看门外的人,莫扎特毫不在意地耸了耸一边的肩膀,似乎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于是他就没有关门,走回客厅去拿自己的手机。
电话是洛伦佐打来的,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
“您今天收到莫扎特的消息了吗?”他问,“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他在——”
萨列里转了个身,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莫扎特正站在他身后,把背上的琴包取下来,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还冲他露出了一个带点疑惑的笑容来。他是怎么进来的?对了,他没有关门。他怎么就会忘了这人得寸进尺的天性呢?
“——我这。”他成功地从牙齿间挤出来了这几个字。
“太好了,”洛伦佐好像松了一口气,“能不能让他接电话?关于他的新曲子我想和他谈谈,如果……方便的话?”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洛伦佐这句话说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萨列里没有追问,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便把手机递向了莫扎特。
“找您的。”他说。
莫扎特一脸疑惑地接过了电话,他便转身到门口的鞋柜里随手拿了双拖鞋,扔在他脚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来,似乎把他吓了一跳。萨列里不可抑制地为此得到了一阵小小的成就感。


莫扎特和洛伦佐的电话交流好像并不是那么顺利。萨列里关掉了客厅里的唱片机,因此这会儿他在厨房里都能听见莫扎特对电话大声说着什么“是你没理解这首歌”、“我当然是认真的”和“我才不想和你一起吃晚饭你对酒的品味烂得要死”,几乎是在吵架了。萨列里忍不住有些恼火地微笑起来,也忍不住开始好奇莫扎特到底写了什么新曲子,让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达·蓬特先生气成这样。
他的烤箱定时转向了最后六十秒,他靠在旁边的水池上,一口一口地抿着咖啡。食物的香气已然飘散开了,新鲜番茄和白奶油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好了些许,不管怎么说,在真正面对莫扎特之前他还能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千层面——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享受这个,莫扎特也不行(莫扎特尤其不行)。定时结束时烤箱发出了“叮”的一声,他关闭了电源,看了一眼腕表,烤盘还需要在余热中焖烤三分钟。他再次把咖啡杯倒满,有那么一秒他想着要不要给莫扎特也准备一杯,下一秒他就把这个想法丢开了:莫扎特从来不会喝咖啡。他永远要往咖啡里成倍地倒牛奶和砂糖,直到那杯东西变得一点儿也不酸不苦不涩,才像喝饮料似地几口饮尽。他曾尝过那种东西(他拒绝称其为咖啡),甜得发腻,毫不讲理,连一贯喜甜的萨列里都要皱眉咂舌,和那个金发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那种东西还是早点戒了为好。他想着,又啜了口没有加糖的黑咖啡。它苦涩却甘醇,并能使人清醒,正是他所需要的。
客厅里的单方面吵架已经接近尾声,他听到莫扎特的声音柔和了些,仿佛又带了笑,说出口的词句也变成了“我会和他商量的”以及“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他吗”之类的玩笑话,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正朝厨房走来。萨列里随之慌张了一瞬,眼睛向门瞥去,思考着现在关门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了,他的脚连一步都还没迈出去,那双带熊耳朵的拖鞋就出现在了门框里,随即就是穿着他的莫扎特,他晃进来的时候,电话正打到收尾阶段,他嗯来嗯去地敷衍着,还不忘抬头对萨列里做鬼脸。他今天穿了件花里胡哨的红外套,拉链两侧和袖口都缝着黑色翘起的花边,牛仔裤的破洞露出了下面的膝盖,那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上有一块淤青,大概不知道又是在哪里碰的。这个人身上带着伤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习惯了不去追问。
莫扎特挂了电话,把手机递了过来,它被那只手握得发热,像块烧红的炭,他差点没能拿住。
“进展不顺吗?”他随口问道。
“没有,”莫扎特说,“他就是还没反应过来,非要让您给我改改谱子——虽然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啦。”他靠在了烤箱另一边的冰箱门上,眼睛亮亮的,“您做了千层面是不是?”
狗鼻子。他差点就要这么脱口而出了,还好滚烫的咖啡阻止了他,萨列里将这个有点过于亲密的词语混合着苦涩的液体一起咽了下去。“是,”他说道,“您吃过饭了吗?”
莫扎特摇了摇头,就算他不说,萨列里也知道,他很可能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他一旦开始创作就总是这样,让人怀疑这个人的身体到底是靠什么运作,碳水还是音乐,或者是无穷无尽的灵感与热情?
萨列里叹了口气。
“您能分我一点儿吗?”莫扎特眼巴巴地看着他,“一点儿就行,我真的好饿。”


莫扎特得到了整整一半的千层面。萨列里把那一份从中间切开,盛在了两个圆白瓷盘子里,等他从调料柜里拿出罗勒屑的时候,莫扎特已经抱着一个盘子,表情幸福地大口吃了起来,萨列里哭笑不得,只好自己洒了些在盘子里。他们一人靠着一边的料理台,站在厨房里吃饭。
他曾经跟莫扎特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贪图自己做饭好吃才和他在一起。当时莫扎特是怎么回答的呢?他握着他的手,格外认真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把萨列里夸出了花来,从他唱歌好听夸到作曲精妙再到床上——萨列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却捂不住莫扎特笑吟吟的眼睛,他满脸通红,心跳快得像栓了只兔子,那时他已经二十过半了,却还是被小他好几岁的年轻人折腾得像是十多岁初坠爱河的少年。
有风从他身侧的窗吹进来,萨列里打了个哆嗦。
莫扎特似乎是一口吃得太多了,吞咽得有些艰难,于是随手拿起萨列里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莫扎特伸了伸脚,那双熊耳朵拖鞋挂在他的脚尖,晃来晃去的。
“这拖鞋,”他说,“您什么时候有这种趣味了?”
“不是我买的,”萨列里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莫扎特挑了挑眉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萨列里想到他可能是误解了朋友的定义,但他也懒得解释。他们站在一片沉默里吃着千层面,这和萨列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会坐在客厅飘窗的毛毯上,一边享受这份午餐,一边好好地听完一张唱片,而不是这样和莫扎特一起,站在厨房里吹着冷风;但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和莫扎特分享同一份食物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的,熟悉到令人有些许怀念:吃着饭,偶尔闲聊,膝盖和膝盖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尺。
或许他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萨列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思索,甚至都尝不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味道来了。或许他们可以不再争吵不休,不再纠缠不清,甚至不再——但这是不可能的。萨列里又看了他一眼,他刚才已经把外套脱了,留下里面的一件白T恤,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像家居服,萨列里怀疑他随手抓了件外套一穿就出门了。他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儿,抓到喜欢吃的就狼吞虎咽,嘴里塞得满满的,嘴角还沾着酱汁,一边吃还要一边哼哼着快乐的小调。他年轻而蓬勃的生命力,热量,还有光,从他每一个动作的间隙往外冒,藏也藏不住,连秋天的风都吹它不散,他要怎么让自己不去渴望这些?人类要怎样才能不向往星星?或许只能等到连头发丝都被污泥吞没的时候吧。但人类要怎样才能得到星星的垂怜?
他想不出答案。
萨列里放下了盘子,他没有吃多少,但却已经吃不下去了。
“您的新曲子,”他说,“我想看看。”
莫扎特转过脸来看他。
“我已经发给您了。”他回答道。
萨列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五分钟之后会不会为接下来的话感到后悔。
“我想直接听您演奏它们。”萨列里说道,他让自己直视着莫扎特,因此没有错过他的脸上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光,这让他快乐,也让他痛苦,萨列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又如此仁慈。
“可以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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