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什么人杀死我。
但是,这和等待着什么人拯救是同样的事情。”

【ER】今夜巴黎有风(现代AU,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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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27岁ER

#政客!Enjolras / 画家!Grantaire

#520贺文,为什么523才发我也不知道(。

#非常甜预警。

#文中丢捧花梗来自 @養雞 老师的画!太可爱啦





今夜巴黎有风

 

 

01.


总体来说,这天晚上很大一部分都是古费拉克的错。

古费拉克的错在于这个:安灼拉本来没打算去这天晚上的酒会。他的提案还没有修改好,今天下午拉马克先生发给他的文件还有厚厚的一摞堆在桌子上,如果按照他的计划表来,今晚他的加班应该会持续到九点之后,如果他那时候没再想做些别的工作的话,他会开车回家,路上在随便哪个简餐店解决晚饭,或者回家用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做点什么吃。这两年他的厨艺进步不少,这两年是指,自从公白飞搬去和古费拉克同居之后,他不得不开始自己做饭:每天吃外卖的生活总是令人难以忍受,更何况他一向排斥大部分外卖无法降解的过度包装。到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每天自己做饭的生活,也不再会忘记吃饭了。想想看,要是你从十八岁以来,连续将近十年,每天都被自己的朋友用各种方式提醒吃饭的话,你也不会忘记的。

但当古费拉克在下班前五分钟出现在他的桌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不。”

他当机立断的拒绝被当机立断地无视了。

“庆祝酒会!”古费拉克宣布道,“无限量供应的小蛋糕和香槟,你不心动吗?”

“听起来挺有意思,不过,不。”

安灼拉一边说,一边把因为古费拉克的打岔写坏的一份文件塞进碎纸机。他已经过了和古费拉克置气的年龄了,因此目前为止还心如止水。棕发的青年眨了眨眼睛。

“不仅是你们这些无聊的政治家,”他说得好像自己不是政客一样,“博须埃邀请了热安,你懂我意思吗?”

安灼拉头也不抬:“所以?”

“所以他搞艺术的朋友们都会去的!”古费拉克一把拿过了打印机里新打出来的那份表格,他把它扬起来——可怜的巴黎市孤儿院补贴提案——动作夸张得像是挥舞着什么宣传报,就差站到安灼拉桌子上去了,“想想看,会很有意思的。这个项目能成功多亏了你,酒会需要你!英国人不会趁你休息的一晚上打过海峡的,安琪,你也需要认识些艺术家了,对吧?”

安灼拉叹了口气。

“我得回家换个衣服。”他说。


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站在这里,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枣红色的对襟马甲,微笑着拒绝了第三个邀请他一同“出去透气”的歌唱家女士的原因(那是一位女士吗?他没问,但他确实看不太出来)。他的马甲左胸口袋里已经放了七八张名片了,从室内设计师到摇滚歌手一应俱全,他还看到了一个禅艺师(那是做什么的?)。安灼拉叹了口气,把手中喝剩的香槟放在了一边的回收托盘上。

“不对你胃口?”

他转过身去,公白飞正端着一个盘子冲他微笑,那个盘子里堆满了华夫饼。古费拉克最喜欢吃华夫饼。

“我想,”安灼拉说,“艺术家们可能跟我不太合拍。”

公白飞推了下眼镜。他这天穿了件深棕色的衬衫,玳瑁镜框和衣服颜色一致,这让他看上去不像个市政议员,而像个大学教授。说实话,他们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公白飞会选择留校的,他的学术热情和他的济世情怀一样真诚。

“难为你了,”公白飞说,“我听古费说,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你拉来。”

安灼拉挥了挥手。

“你还不知道他吗?”他们都微笑起来,“我得出去透透气,这边的露台在哪?”

公白飞给他指了路,便暂时道了别,他的一盘子华夫饼还亟待解决。安灼拉绕过人群,沿着安静的侧边走廊向露台的方向走去。

 

他走出去的时候,正低着头回复手机上的新邮件,以至于完全没发现露台上已经站了一个人。安灼拉只是闻到一丝烟味,但他正专注于回复拉法叶先生,等他意识到栏杆边有人时,厚重的暗红色窗帘已经在他的身后阖了起来,这时候再退已经不合适了,他只好抬起头,收起了手机。

这天晚上他已经见了太多的人,和他一样的政客们,各种各样的艺术家,虽然两边的穿着都差不多,但安灼拉还是能迅速分辨出两者的不同。酒会大厅像是两个世界混在一起,却依然泾渭分明,像是油与水不会相融,两种人的身上各自散发着不同的气息。但面前的这个人却不一样,他是模糊的,让人一眼琢磨不透的,好像把他归为哪一类都可以,但他又不属于任何一类。他穿一件墨绿色的绒质衬衫,细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袖子挽到手腕,手臂上流畅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表明他有着锻炼的习惯。他靠着纯白的大理石栏杆,侧过身向安灼拉看过来,远处的光落在他黑色的卷发上,显得毛茸茸的。他似乎是在笑,那种笑容和他本身一样,模糊而无法界定,也像他眼睛的颜色,是深色的,却让人看不清那到底是深绿还是琥珀。他在抽烟,燃烧了一半的烟草夹在他右手舒展的指节之间,散发出一点明灭的橘光。

“嗨。”那人先开了口。他露出一个微笑。

安灼拉走近了些,“晚上好。”他回应着,走到了栏杆的另一边。那人把烟换到左手,拿得离他远了些,但朝东的夜风吹了过来,那种烟草燃烧味还是掠过了他的鼻尖。

那人问他:“出来抽烟?”

“不,”他回答,“只是透透气。”

他不抽烟,但也不排斥别人抽。闻二手烟已经差不多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了,更何况这个人的烟味并不刺鼻,只是有些苦涩。那味道让他被各种香水熏得发昏的脑袋感觉清醒了些。黑发的青年点了点头,“是挺闷的,那里面。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他说,“我朋友邀请我的时候,只说了香槟管够。”

安灼拉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于是猜道:“热安?”

“您认识他?”

“很多年了,大概是大学毕业之后的事。”

“那我还要稍早些,”那个人笑起来,“我们是大学同学。”

他伸出手去:“安灼拉——”

“巴黎市最年轻的明星议员,我知道您,”那人打断了他,但因为他笑得柔和,这种打断并不显得粗鲁,他与他握了手,“格朗泰尔,画画的,偶尔做些雕刻。”

他当然该是个艺术家。如果他最开始认不出,现在也该分辨出来了,混迹于政坛的人不会拥有这样和缓而真诚的微笑。安灼拉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是自己今晚第一次主动去认识一个陌生人。“您谬赞了,”他说,“我只不过是受拉马克先生羽翼荫蔽的一员罢了。”

“我知道您这个月主推的项目,社会福利税改革,我看了报纸,还参加了公投。”格朗泰尔说,“您是真的关心法国的政治家。”

安灼拉过了半天才回答道:“……多谢。”

他听到过不少赞誉,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心跳加速过。格朗泰尔垂下眼睛抽烟,他较安灼拉矮半个头,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睫毛完全覆盖了眼睛的颜色。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安灼拉反应过来,自己在猜测他的画会是什么样的。那会是他完全看不明白的抽象画,还是偏向写实的风格,抑或是介乎于两者之间?他有些想问,却忍住了。

通常来说,他不是好奇心这么重的人。但格朗泰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谜。

“说实话,在看到您的改革提案之前,我对这些东西一直挺漠不关心的,”格朗泰尔的声音很轻,“您听了别生气,就这些——民生啊,人权啊,这类的东西,但是您的追求很吸引我。”他掸了一次烟灰,细小的粉末消散在风里,“其实最开始看起来太理想了,我还不太相信它能通过,但是最后能成功推行我还挺……好吧,是很开心。恭喜您。”

这还是今晚第一次有人跟他谈论这个,安灼拉想,他愈发强烈地想要看一眼这个人的画了。

“谢谢,”但他只是说,“我也很开心。”

格朗泰尔的眼睛望着露台外花园的某处,他在看什么呢?安灼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乔木的树顶在夜色中投下层层阴影。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有从身后的幕帘后面传出来的音乐声、交谈声,和远处风拂过枝桠的声音一起,隐隐约约地环抱着他们。安灼拉在这天晚上头一次感到放松。他从来就不享受社交,也不是善巧言的人,今天晚上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尴尬生硬的对话,和格朗泰尔共处的沉默却让他感到舒适,如同七月初夜晚的风拂过面颊般柔软。他意识到,自己是有些疲惫了。

“我们回去吧?”

直到听到格朗泰尔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把眼睛闭了起来。安灼拉重新睁开双眼,格朗泰尔已经抽完了那只烟,在栏杆内嵌的的烟灰槽里碾熄了它,他正注视着他,眼睛看着很温和。

安灼拉点了点头,率先向露台门走去,格朗泰尔跟在他后面。他掀开幕帘走到外面去,然后握着它,一直到格朗泰尔也走到大厅中。

那感觉像是从一个梦中走出来,外面嘈杂的人声又一次淹没了他。安灼拉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右手手臂便被人猛地握住了。

“终于找到你了!”那人开心地说。

他转过头:古费拉克。

这是古费拉克今晚犯下的的第二个错误。

但他弥补得很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格朗泰尔的左臂,这下他们两个就被他全固定住了。古费拉克似乎喝了不少,兴致高涨,他将两个人拽近了些,大声道:“来,安琪,见见巴黎本世纪最棒的画家格朗泰尔先生。”

“我们已经见过了,”安灼拉说,“刚才在露台上。”

格朗泰尔微笑着。这会儿安灼拉终于看清了他眼睛的颜色,是极深的墨绿色,和他的上衣相近。“古费,”格朗泰尔说,“你酒量怎么这么烂?”

“那当然不如我们大R海量。”古费拉克微笑着,又转向了安灼拉,“就是他给你的项目公投网页画了那张超棒的封面海报,你记得它吧?”

他当然记得那张海报,策划部刚把网页提交给他的时候,他欣赏了那张封面好一会儿,它所使用的色彩大胆而浓烈,感染力十足。怪不得他这么了解这个项目。安灼拉想着,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格朗泰尔揉了揉鼻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

“不,”安灼拉说,“它很棒,谢谢您的帮助。”

“是我该谢谢你们的报酬,说实话,你们真的挺大方,就是古费想法太多,十分钟能让我改三次画。”古费拉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格朗泰尔又笑了起来,“很抱歉,我得走了,晚点还有事。”

他们道了别,格朗泰尔转过身离开了。

将近三分钟之后,安灼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问他要名片,于是拉住了旁边的古费拉克。

“你有他手机号吗?”

“谁?”

“格朗泰尔。”

古费拉克笑得意味深长:“飞儿跟我说你和艺术家们不合拍来着。”

安灼拉揉了揉额角。

“我还是去问热安吧。”

 

02.


但等到他真的给那个号码发出第一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夏天从七月初的温暖慢慢过渡到了中旬的闷热。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安灼拉当然没有那些兜兜转转不知道发点什么好的小心思,他只是——太忙了。新议案的初期总是这样,他要忙着争取选票,完善修改稿,发布新闻,通过演讲通告争取舆论等等,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大部分时候住在办公室里,咖啡机是他最为忠实的加班伙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起来联系一个有点好感但其实基本陌生的画家着实有些困难。

事实上,安灼拉想到他也是出于工作原因:下周他要接待一位外省的议员,定好的日程是参观巴黎市美术馆。但他总要面对事实:他本人对现代艺术一窍不通。

他盯着日程表看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手机。

安灼拉给格朗泰尔发出的第一条消息,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公函,他讲明了事情缘由,礼貌地询问他周六下午是否有时间带他提前参观一下美术馆。洋洋洒洒写了上百字,最后发出去的时候还被分成了两条。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就收到了回复。

「请问您是?」

他忘记说明身份了。天啊,这错误太低级了,安灼拉为自己的疏忽皱起了眉,道歉的消息还没写到一半,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

「让我猜猜」

「安灼拉?」

他扬起眉毛,开始删除自己之前打的字。还没等他删完,下一条消息就又来了。这位画家真的很喜欢把一条消息拆成好几段发。

「当然可以啦」

「您几点方便?」

「我工作时间挺自由的所以您决定就行」

安灼拉回复他:「您怎么知道我是谁?」

格朗泰尔有好一会儿没有回复。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他放下了手机,马吕斯正站在他面前,双颊泛红,脸上带着甜蜜而欣喜的微笑,眼睛闪闪发光。

“下午好安灼拉,”他飞快地说,“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就长话短说,马德兰先生在英国的工作结束了,所以他们上周回到国内,噢,马德兰先生就是珂赛特的爸爸,他们上周回来之后我们见了面,商定了些细节,我们都很开心——”

“你要结婚了?”安灼拉直接问道。

马吕斯立刻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折卡递了过来,那是一张婚礼请柬,“就下个月,”他说,“我们定在你生日的前一天,一个周六,我希望你时间合适?”

“恭喜你,”安灼拉笑着说,“我一定去。”

马吕斯向他道了谢,又往办公室的另一边去了,他一定还要给别的朋友们分发请柬。安灼拉打开请柬看了一眼时间,他得提前安排日程才行。他们所有的朋友们都觉得,马吕斯和珂赛特至少在五年之前就该结婚了,虽然珂赛特在城市的另一边读大学,马吕斯还是几乎每天都要去找她——他们光是手挽手在学校里散步就能走上一个下午。但是他们大学毕业之后,珂赛特便跟随父亲去英国深造了,他们经历了悲伤的离别(真的是非常悲伤)和超过五年的异地恋,现在他们两个终于要结婚了。安灼拉不免感到有些感慨。

他把请柬收了起来,重新拿起了手机。

格朗泰尔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您怎么知道我是谁?」

安灼拉微笑起来。

 

他们约的那个周六天气极好。持续了三天的阴雨停了下来,夏天午后的太阳很快将潮湿的路面晒干了。安灼拉提前五分钟到了市立现代美术馆,他把车停进了停车场,往左边的建筑门口走去。

「我到了,」他给格朗泰尔发消息道,「你在哪里?」

他们是什么时候抛掉敬语的?安灼拉的手指无意识地往上划了划,这周他们断断续续地发着消息,现在看来聊得也不少了。他们的话题从安灼拉的新议案一直聊到格朗泰尔的新作品,每次聊到政治话题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总是结束得不太愉快,但说实话安灼拉对这个不是很在意:他已经过了那个对每个朋友的政治观点不依不饶的年纪了。更何况格朗泰尔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对这些事情不太在乎,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很有意思的个体。

实际上,是非常有意思。格朗泰尔最近在给圣米歇尔广场的新喷泉雕像做设计图,“街垒和它的孩子们”是他的标题。安灼拉对它十分好奇。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马上来」。

安灼拉面朝着门口的桥和对面的加列拉宫站着等人,一分钟后却被人从背后拍了肩。他转过身去,格朗泰尔正冲他笑,他们半个月没见,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些,鬈曲的额发垂下来,几乎扫到眼睛。他这天穿得很随便,白色的T恤上印着圣诞惊魂夜的插图,牛仔裤在左腿膝盖上破了个大洞,总算有点他印象里现代艺术家的影子了。

“嗨,”格朗泰尔说,“好久不见。”

按事实来说,他们确实有挺久没有见面了,但安灼拉看到他,却感觉比上次见面还要熟悉些。“下午好,”安灼拉回应道,“你该剪头发了。”

“是吗?我感觉你的头发更长啊。”

“我这个,”他说,“是形象要求。”

他们都微笑起来,他跟随着格朗泰尔走上台阶,走过装饰讲究的高檐大门。馆内开了空调,凉风从他被太阳晒烫的皮肤上拂了过去,几乎让他起了些鸡皮疙瘩。格朗泰尔带他走工作人员通道,还向接待处的女士飞了个吻。

“你经常来这里?”安灼拉问道。

“经常,”格朗泰尔回答,“我的画上个月在这儿展出了三周,我挺喜欢这里,人不太多,餐厅还供应酒精饮料。能让我待一天安静画画的地方不多了。”

安灼拉有些惊讶:“上个月展出?”

“是的,所以你和你的议员朋友都看不到啦。”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格朗泰尔却立刻轻笑着补充道:“别那么失望,大政治家,你该庆幸我的展子不在这个月,那个主题——”他想了想,“——不太适合一次政治会面,我说真的。”

安灼拉抬了下一边的眉毛,却没有再追问。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想着,却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好在格朗泰尔没有在意,只是将他引向了电梯。

“我们从上往下参观。”他说。

 

和格朗泰尔互通短信和与他当面交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出于职业习惯,安灼拉注意到他的面部表情极为丰富,在某些作品前面,他眉毛紧锁,嘴角微微下撇,于是在他开口评价之前,安灼拉就猜到他可能并不欣赏这幅画;在另一些画作前,他则眉飞色舞,能够滔滔不绝地将它背后的故事或者创作的趣闻说上十几分钟,在这些时候,安灼拉说不清是那些故事还是一个兴致高昂的格朗泰尔更为有趣;也有一些时刻,他会缄口不言,眯起眼睛,像是在窥探一个秘密,却并不想揭开它的面纱,如果安灼拉追问,他也只是笑着摇一下头,不予回答。

“抽象画不需要解释,安灼拉,”他说,“你看,抽象派其实才是最懂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都在这里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存在所谓对错,没有一个人所追寻的与作者所想的一致,但作者还是选择沉默——他甚至不肯用题目透露点什么,你看这个,一串胡乱打上去的数字。这让你想到什么?不用告诉我,你所想到的世界是属于你的。”

这幅画有着层层叠叠的墨绿色,这让安灼拉想到他遇到格朗泰尔的那一晚,露台外夜幕中的树林。他没有说。

 

他们在展厅中一直待到晚上七点半闭馆,纵然是夏天,外面的天空也完全黑了下来。

“一起吃晚饭吗?”安灼拉问他。

格朗泰尔摇了摇头:“下次吧,”他说,“今天晚上我已经和我室友说好了。”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格朗泰尔这次没有拒绝。

门外的桥上亮起了路灯,他们沿着河岸并肩向停车场走去,江边晚风从格朗泰尔那边吹过来,让他嗅到水和土腥味,以及他身上极淡的淡香水气味,似乎是皮革,或者是薄荷,安灼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许久没有抽烟了,看来他的烟瘾并不严重。

他们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安灼拉让他随便选CD放,格朗泰尔翻找半晌,选中了一张德彪西的纪念专辑。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买过这一张。格朗泰尔家住在离圣米歇尔广场不远的老城区里,离美术馆并不太远,只是要跨过塞纳河。过江的时候,格朗泰尔摇下了窗户,让风吹了进来。安灼拉用余光瞥他一眼,恰好一盏路灯的光掠过,照亮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以前从没想过,”他急切地开口,像要掩饰什么似地,“原来看画要这样看。”

他听到格朗泰尔的笑声:“感觉不错?”

“是很好,”他没说谎,“今天辛苦你了。”

“没什么。”格朗泰尔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要是你以后还想去别的什么美术馆,或者音乐会,舞蹈剧,或许?我都很乐意帮忙。”

“你还懂跳舞?”

“马马虎虎,大学选修课。”

他们开下了桥。“什么舞?”他问。

“什么都会一点,”格朗泰尔说,“拉丁,华尔兹,探戈,再年轻点儿的时候,我还能跳芭蕾。”他笑了起来,“一年多没跳那个,骨头都硬了,要是你想看,我只能勉强给你展示些花架子。”

安灼拉想象着他跳芭蕾的样子。格朗泰尔有一双好看的腿,他膝盖很直,小腿修长有力,这都是他今天穿贴身牛仔裤展现出来的特质。

他们在这样的闲谈中开着车,不久后便将格朗泰尔送到了目的地。这边的建筑还是老式的,墙体上的漆已经有些斑驳,有些不起眼的地方被人画上了涂鸦。

“谢啦,”格朗泰尔对他说,“不用坐地铁回家感觉挺好。”

安灼拉注视着他解开安全带,“没事,”他说,“离我家不远。”然后又补充道:“晚安。”

格朗泰尔下了车,冲他挥了挥手,安灼拉目送他上了楼,才驾车离开。副驾驶一侧的窗户始终开着,巴黎的晚风吹进来,吹拂着他与欲言又止的德彪西。

 

 

03.


「嘿,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安灼拉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忙着把明天出席马吕斯婚礼要穿的正装熨平。他本以为是古费拉克这个小时内的第七条群发消息,正要选择忽视,却看到格朗泰尔的名字出现在消息栏里。他还没回复,接下来的几条很快便跟了上来。现在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格朗泰尔把一段话拆成好几段的交流方式。

「是这样」

「明天我有个朋友要结婚」

「这有点难解释」

「本来我是打算和室友去的」

「后来她突然不肯去了,说什么都不去」

「而且,因为我是现在这群人里最后一个单身的了」

「所以自己去会有点尴尬」

「而且他们还会趁机千方百计地给我介绍对象」

「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安灼拉放下了挂烫机:「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马吕斯?」

「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安灼拉回道,「我明天也有个朋友要结婚,所以我猜大概不能陪你去了」

「好吧,明天怎么这么多人结婚?」

「玩得开心」

「也祝他们新婚快乐」

「我本来打算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的」安灼拉又说。

格朗泰尔没有再回复。他收到的下一条消息来自古费拉克的群发,安灼拉选择忽略了它的提醒。由于第二天的日程安排,他今晚要提前召开明早的视频会议,还要赶着做完一大堆工作,等到他终于能够睡觉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半了,期间他收到了许多消息,没有一条来自格朗泰尔。

 

十七个小时之后,他站在婚礼的签到处,和格朗泰尔面面相觑。

“呃,”格朗泰尔摸了摸鼻子,“嗨。”

安灼拉开了口:“你不是说——”

“我刚刚才意识到,”格朗泰尔打断了他,“跟我朋友结婚的那个人叫马吕斯。”

安灼拉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微笑。他看着格朗泰尔在签到本上写了名字,留下礼物,和他并肩向大厅走去。

这场婚礼邀请的人并不多,带马吕斯长大的外公已经去世了,珂赛特的父亲马德兰先生少言寡语,更没有什么值得邀请的朋友。两位年轻人则只邀请了相熟的朋友们,因此与其说是一次婚礼,不如说是朋友们的一次聚会,气氛随和而热烈。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些是工作同事,也有些是大学毕业后便很少再见的同学,连弗以伊都从波兰赶了回来,正站在一小撮人的中心讲话;巴阿雷正和若李争论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他,还是坐在他们之间的米西什塔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热安正忙着帮摆小餐碟,根本没空理会他们;赖格尔走过来跟他们问好,安灼拉这才发现他也认识格朗泰尔。

“我是不是最后一个认识你的?”安灼拉问。

格朗泰尔不置可否地摸着下巴,他们才进来了三分钟不到,他就已经从酒水桌上端了只高脚杯来喝。

“也许吧,”他说,“也是情有可原,珂赛特和我是大学同学,但是毕业之后她出国了,我们也没再见过面。她和我室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我觉得她可能只是邀请爱潘妮,顺便邀请了我?”

安灼拉有些疑惑:“那你的室友为什么没来?”

格朗泰尔看着有点为难。

“她——已经暗恋今天结婚的这位先生好多年了。昨天晚上她还拉我陪她喝酒,我现在头还有点儿疼呢。”

安灼拉点了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你昨晚后来没再回消息,他想。

“你那个室友——”

安灼拉没能问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公白飞,他今天穿了全套的黑礼服,显然是要主持婚礼了。“你们终于来了,”他微笑着,“古费已经问了我几百遍什么时候能开始了。”

他这才发现古费拉克没在外面:“他人呢?”

“在后面陪马德兰先生他们,他今天是伴郎。”

“哇哦,”格朗泰尔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他是主持婚礼的那个。”

公白飞无奈地摊了下手:“我猜马吕斯不太想在婚礼上听见黄段子吧。”

“你也认识格朗泰尔?”安灼拉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公白飞说,“有次古费在家里开聚会,他来了,那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正好那次你说你要加班,就没来。”

安灼拉想起来了。据古费拉克第二天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天晚上“有意思极了”,他没去真的应该“非常后悔”。他现在确实感到有些后悔,这可不能让古费拉克知道。公白飞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要去忙了,你们随便坐——哦还有,我很高兴你们相处得不错。”

安灼拉等他走远了,才开口问道:“你们那天聚会玩什么了?”

格朗泰尔耸了一下肩膀。

“飞行棋,”他说,“我让巴阿雷输得只剩内裤。”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古费拉克穿了一身纯白的礼服,走在一对新人前面洒着玫瑰花瓣(“那不该是花童的活吗?”格朗泰尔低声问他,安灼拉费了好大功夫才没有笑出来);他注意到马德兰先生眼眶有些泛红,公白飞前几天告诉他,这是一位退休的市长,在任时极受尊敬,却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马吕斯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站在光彩照人的珂赛特身边时,他看上去也像在发光似的。

“一对璧人,”格朗泰尔轻声道,“我有点理解为什么爱潘妮不想来了。”

安灼拉点了点头。在他们身边,热安将头靠在了弗以伊的肩膀上,安灼拉记得他们在大学时交往过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弗以伊出了国,勃鲁维尔转行写作之后,他就不甚清楚了;在他们面前,马吕斯和珂赛特交换了戒指,正为她拭去泪水,古费拉克站在一旁,悄悄握住了公白飞的手。

安灼拉转过头,格朗泰尔正对他微笑。

“走吧,”他说,“我们该去接捧花了。”

丢捧花简直是这天最混乱的环节,一群熟识多年的老友你推我搡,格朗泰尔被挤到了人群的另一边去。古费拉克兴奋地拉着安灼拉说话,从“我今天穿的礼服和飞儿是一对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到“今天的华夫饼是珂赛特自己烤的特别好吃”后来又说到“怎么几天不见你和R都用情侣领带了没看出来啊”,说得他哭笑不得,却没有辩解,一直到公白飞把他扯过去,他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安灼拉站好了。珂赛特耐心等他们闹完了,才笑着转过身去。

蓝白色的捧花从空中抛过,落在了人群的另一头。

他扭头去看,那边的人正忙着起哄,笑着吵着闹成一片,从层层叠叠的人群缝隙中,他先是看到抱着捧花的那双修长的手,然后才看到抱着捧花的那个人,最后才看到那个人正向他看过来。格朗泰尔将捧花抱在胸口,正对他笑着。

那只是短暂的一眼,很快便被淹没在欢笑和打闹中,但安灼拉知道,它确确实实地存在过。

 

“你不去跳舞?”

安灼拉抬起头,格朗泰尔刚晃了过来,他一手拿着刚刚那束捧花,一手拉着自己的领带。那条领带,他注意到,确实和他的花纹一致,只不过他的是锈红色,而格朗泰尔的则是深绿色。一个巧合。

“你去吧,”他说,“我不太想跳。”

格朗泰尔点了点头,将捧花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便重新挤到跳舞的人群中去了,若李笑着拉过了他。安灼拉看了看那束捧花,蓝色和白色的玫瑰,被包在纯白色的软纱中,已经落了些花瓣,但仍旧散发着香气。

安灼拉想了想,把回复了一半邮件的手机收了起来,往餐桌那边走了过去。

 

在华夫饼的餐台旁边碰到公白飞完全不令人意外。

“你也没去跳舞?”安灼拉问他,“我以为古费会拉你去。”

“没有,他说第一支舞伴郎要先和伴娘跳。”公白飞笑着给他递了个小餐盘,那上面堆着几块被烤得金黄的华夫饼,“我还以为你会和格朗泰尔一起去。”

好吧,他就知道公白飞猜出来了。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公白飞。

“我们还没……”安灼拉说了一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公白飞笑得很温和:“但你已经准备要行动了,不是吗?”

安灼拉愣了一下。

“是吗?我——”他顿了一下,“——好吧,确实是。”他盯着盘子里的华夫饼看,“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还是想听听公白飞的意见,不仅是因为他看人很准,而且因为公白飞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在上大学之前就认识了,比他和其他的朋友们相识的时间还要久,安灼拉怀疑公白飞比他还了解自己,但他却从来不敢说自己看透了公白飞。

“格朗泰尔很好,”公白飞毫不犹豫地说,安灼拉忍不住感到有些开心,“他跟你以前相处过的人都不太一样,对吧?但他很好,而且你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安琪,我有好多年没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这么放松了。”

“确实,”安灼拉说,“格朗泰尔很有趣。”

“他不仅是有趣,”公白飞笑了,“要是你们能在一起,你以后会看到的。并且古费也会很为你高兴的,你知道他这几年快操碎心了吧?”

安灼拉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他以后能少拉我去点聚会。”

远处的舞曲已经接近了尾声,他远远地看到古费拉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于是转身拿了一盒草莓酱准备离开。公白飞拍了拍他的手臂,补充道:“我也挺为你开心的。”

安灼拉对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桌边,格朗泰尔拿来的捧花还放在桌上。他将盛华夫饼的盘子和草莓酱放在了旁边,拿出手机开始编辑刚才没有回复完的邮件。

 

格朗泰尔在第三支曲子进行了一大半的时候溜了回来。他松着领带坐下,脸上的笑意和红晕都还没有褪去。他端起面前的杯子——那是安灼拉的柠檬水——就喝了几大口。安灼拉没说什么,只是把放华夫饼的盘子推了过去。

“我刚才看到你跳舞了,”安灼拉说,“你真是选修舞蹈课吗?我感觉你像专业的。”

格朗泰尔笑得更开心了,他拿起了一块小甜饼。

“才不,”他说,“别笑话我了。你怎么不去跳舞,是不会吗?”

“我会,但是只会一种。”

“什么?等等,先别说,让我猜猜,国标现代?”

“不是,”安灼拉严肃道,“桑巴。是大学有次舞会古费拉克非要教我——”

他还没说完,格朗泰尔就大笑了起来,他的华夫饼还没吃进嘴里,差点就要被他笑得扔到地上去了。他趴在桌子上笑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泪水在他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他用手背擦了擦,这才开了口:“我开始后悔没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你了。说真的,我觉得你那会儿肯定很有意思,特别酷的那种,每个学期平均绩点都能甩开第二名一大截,而且从不跟人约会,是吗?”

“差不多,”安灼拉说,“不过我不是平均绩点第一,公白飞才是,而且我现代史还差点挂科,两次,主要是因为那个老师和我政见不同,而且他还不肯和我辩论。”

“还是很酷。”格朗泰尔评价道,“这华夫饼不错。”

安灼拉看着他把草莓酱倒在盘子里,“你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问道。

“你猜猜看?”

格朗泰尔饶有兴致地啃着甜饼。

“我觉得你的课外生活大概比我的丰富多了,”安灼拉猜测着,“你可能挺喜欢逃课,宿舍里藏着酒,你去很多音乐会,学了好多乐器,你可能到现在家里还放着大学时候的速写本,你有一些课成绩很好,另一些课就勉强及格……”

“停,”格朗泰尔笑着打断了他,“我要开始怀疑你大学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安灼拉微笑起来,他伸出手去,抹掉了格朗泰尔嘴边的一点果酱。

格朗泰尔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放下了那块没吃完的华夫饼,望了安灼拉好一会儿。在他身后,乐队奏起了第四支曲子,热安站到了舞台上面,拿起了话筒。

“嘿,”格朗泰尔轻声道,“想回去吗?”

 

04.


“不过你有一点没猜对。”

等到他们坐在安灼拉的车里的时候,格朗泰尔突然说道。

他问:“什么?”

“我一开始不是学油画的,”格朗泰尔慢慢地说,“我大一的时候,专业是政治哲学,和你一样。”

“那你后来为什么转了专业?”

“没什么,”他回答,“就是看不到意义在哪。”

安灼拉在调转车头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格朗泰尔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放下了车窗。现在天还没有黑,车里的CD放的还是上次他选的那张德彪西。他有段时间没说话,格朗泰尔放松下来,靠着副驾驶的椅背长抒了一口气,半天才说:“跟你在一起总是让我很紧张。”他说话声音很小,几乎被钢琴声盖了过去,但当安灼拉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却落在他身上。他从没这样感觉过,格朗泰尔在他眼里总是很随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怎么会紧张?

“为什么?”他问道,“我和你在一起感觉很轻松。”

格朗泰尔终于微笑起来,安灼拉没有去看,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笑:“哇喔。你大学的时候是真的没跟别人约过会,是不是?”

安灼拉不置可否,只是问他:“去吃饭?”

格朗泰尔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确实知道,”他说,“我们人类约会的时候通常是要去看个电影,或者听个音乐会,或者开车兜兜风也成,只吃饭不算的吧?”

 

他们真的看了电影——不可思议,安灼拉已经很久没来过电影院了,看的还是部恐怖片,但散场时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兴致缺缺,一致同意这部片子拍得太过无趣。接着他们去吃了饭,格朗泰尔选的一家传统餐厅,他们两个都饿了,只顾埋头苦吃,倒也没说几句话。安灼拉得承认,他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烤鹅肝了。

等到他们再一次回到车上,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格朗泰尔系上安全带之后便开始按手机,安灼拉发动车子,倒出车位。

“送你回家?”他问。

“不,”格朗泰尔头也不抬,“去你家。”

安灼拉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知道,”他说,“你为什么感觉紧张了。”

格朗泰尔收起了手机,对他微笑起来。他们开过了圣德尼街,格朗泰尔家在这个路口西边,而安灼拉的公寓则要向东走,其实距离也不算太远。

“你确定你室友没事吗?”安灼拉问道,“要是你想回去陪陪她,我完全理解。”

格朗泰尔摇了摇头:“不用,她今晚带人回家,我还是别回去打扰比较好。”他将双手搭在副驾驶前的小平台上,开始随着这首钢琴曲无声地弹奏起来,“她大概是——从十六岁开始就喜欢马吕斯了,那时候他是她的邻居,珂赛特也是她介绍给马吕斯的。挺残忍是不是?一个想要置身局内的旁观者,其实早就身陷其中了,可是这也不是马吕斯或者珂赛特的错。”

安灼拉静静地听他说话。他知道格朗泰尔只是想随口说些什么,而他愿意倾听。格朗泰尔说了一会儿,又随着背景音乐哼起调子来了,他的手垂下去,拿出自己早就摘下来了的领带,叠了一遍,然后又是一遍,安灼拉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有些紧张。

到了后来,他连歌也不哼了,他们在沉默中停在了安灼拉的公寓楼下。

格朗泰尔将领带放进了口袋。

“听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地说,“要是你现在后悔,或者没想清楚,我——”

安灼拉吻了他。

他甚至没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现在那根带子勒得他肩膀生疼,他吻了格朗泰尔。这个吻很短,但足够让格朗泰尔说不下去,他的嘴唇还微微张着,但安灼拉没有选择深入,他退开了一些,却没有退得太远。

“我想清楚了,”安灼拉说,“我不后悔。”

格朗泰尔漆黑的睫毛颤抖着,离他如此近,几乎要和他自己的睫毛摩擦过去。

他说:“我试着拒绝过你。”

“我第一次见面就没给你留联系方式,我拒绝你第一次约我吃晚餐的邀请,我甚至今天下午还在抗拒和你一起跳舞,但我真的没法拒绝这个。”他说,“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到你,安灼拉?要是那个更年轻更鲁莽的我遇到你,我也不用受这么一个多月的煎熬。”

安灼拉没有回答,他握紧了格朗泰尔的手。

“我们上楼去。”他说。

 

他给格朗泰尔拿了换洗的衣服,让他先冲了澡。但是等到安灼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感觉是新鲜的,看着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半蜷着睡觉——没有做爱,就只是睡觉。他们今天都太疲惫了。安灼拉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却还是惊动了格朗泰尔,看来他睡觉很轻。

“没事,”安灼拉轻道,“睡吧。”

他伸手关了床头灯,在格朗泰尔身边躺了下来。黑发的青年翻了个身,在黑暗中凑近了他,他们慢慢地接了一次吻,低声地互道晚安,安灼拉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他摸到格朗泰尔裸露的背,他并没穿安灼拉给他拿的睡衣,温热的皮肤下面是一节一节突起的脊骨。他们没关窗户,外面的微风拂过窗帘吹了进来。他睡着了。

 

 

+1


一个赤脚的格朗泰尔,站在他的厨房里煎蛋。

安灼拉清晨的大脑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这幅画面的含义。

“早,”格朗泰尔微笑着,“你比我想得能睡一些。”

“你怎么不穿鞋?”他问。

“不冷,没事。”格朗泰尔说着,关掉了火,向他走了过来,安灼拉下意识地伸开了双臂,格朗泰尔从善如流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确实不冷,还散发着些热气,他的头发散发出安灼拉的洗发水的味道,“生日快乐。”他说着,亲了亲他的唇角。

“谢谢。”安灼拉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我……谷歌查的?”

安灼拉无声地微笑起来。他感觉到格朗泰尔的手指梳理着他脑后的头发。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轻声说。

格朗泰尔没放开他,只是拉开了些距离,好看着他的眼睛。安灼拉以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墨绿色。

“你确实知道,”他说,“我们才约会了一次吧?”

他果断地回答道:“已经三次了。”

格朗泰尔看上去思考了一会儿。

“美术馆也算?”

“算。”

“好吧,那我猜这也不算太快。”格朗泰尔说,“那作为改善我生活条件的报酬,我有个生日礼物给你。”

安灼拉这会儿是确实有些惊讶了:“是什么?”

格朗泰尔微笑起来。

“‘街垒和它的孩子们。’”他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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