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什么人杀死我。
但是,这和等待着什么人拯救是同样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而你今天还没有见到弗洛朗。
这当然不是弗洛朗的问题。这一情况的一部分原因出自你从一大早就忙个不停的后台工作,另一部分原因——也是主要的原因,你在躲他。
你醒得很早,太过早了,其实。有点像春游前一晚的小孩子,特别是第二天的春游队伍里还站着你暗恋的小姑娘,或者,小伙子,或者,小熊,随便了。你懒得分辨。只是大概解决了一下早饭,摸出来一颗润喉糖塞进嘴里,然后你给他发短信。“先去剧院了。爱你。”然后你删掉了最后两个字,点下发送的时候,想起来这颗薄荷味的,上面印着中文字的糖果来自弗洛朗的口袋,昨天晚上回酒店的路上你在太平洋西岸一月的冷风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边含含糊糊地抱怨一边把手伸进弗洛朗的外套口袋,那里面有这么一颗糖果,和他的拨片放在一起。你选择了糖果。
于是它现在就在你的嘴里了。小小的,圆润的一颗,随着你的吞咽带出一点清凉的感觉。
你把它咬在牙齿中间,靠在车后座,想着弗洛朗的拨片。

你很高兴,你当然很高兴,你有些高兴过头了。你在化妆间逛了一会,现在离开始妆扮的时间还有很久,房间里只有寥寥数人在整理和清点道具。没人有空理你。你在你自己的化妆台上看到了那个黑色的领花,属于安东尼奥·萨列里,属于弗洛朗·莫特,不戴在他的颈项上的时候,它显得有些夸张和寂寞。
你把它拿起来,拇指蹭过几次上面的小钻石,拂掉了它在这里待了一夜落上的灰尘。
你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它为什么会掉在这里,它就被一个服装组的姑娘一把夺了过去。
“天啊我还以为它丢了!”她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手掌按在胸口拍了几下,正要转身离开才看到站在原地的你,好像在她找到它之前你不过是个挂领花的装饰架,“米可来?弗洛的领花怎么会在你这?”
你差点噎住,但你没表现出来。
“我也想知道。”你不甚清楚地说,好在她也没想认真听,拿着它又回身抱起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转身走了。你当然认识那套衣服,你太熟悉了,你看过弗洛一件件地把它们穿上。多亏了那天的后台更衣室只有一间,你们只得挤在一起换衣服。你记得弗洛提鞋的样子。你们平日里都不怎么会穿这种中跟的皮鞋,但这鞋真是适合他,适合得要命,他用食指把鞋子提上去,剩下的手指在鞋跟后面微微弯起来。你甚至不知道那些黑色的指甲油是什么时候涂上去的,好像一旦弗洛朗决定成为萨列里,它们就会自动长出来一样。但你他妈的爱死它们了。
现在弗洛朗的指甲是黑色了吗?
你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深夜你们一起走的那段路,好像还没有。至少他捏着啤酒罐的那几根手指没有。“这可真冷。”他一边喝一边说,深冬喝冰啤酒确实不算什么明智的决定。弗洛的牙齿几乎都在打颤了,他的眉毛皱成一团,鼻子也一样,让你想起来就想笑。你临时决定今天晚上回去给他买杯热巧克力。
啊,今天晚上。你们久违的首场结束之后。你们大概会去吃一顿,喝点酒,不太多,因为你们明天还要接着上台。
但在那之前你们要演首场。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你们马上就要上台彩排第一遍,而你依然没有见到弗洛朗。
他早上不久之后就回了你的信息。“你可真早。”他说,“我才睡醒。”这句话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早上刚睡醒时候的样子。你是见过他那个样子的。衣服松垮垮,头发一团乱,像冬眠醒来的熊,棕色的那种,傻傻地站在你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还抱着他的猫。熊跟你说:“早上好,米可来。”他打了个哈欠,把猫放在地上。你羡慕那只猫可以一大早就钻进他的被窝。
之后你就没再回复他的消息,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你确实忙了很多,但完全没有到连见他一面都来不及的地步。比如现在。
他来了,你知道。你想不知道都很难,因为班先生举着手机把后台从头拍到尾,他走进你的房间的时候还在对着镜头说着什么“弗洛还是假装很害羞”之类的话。你刚换好了第一幕的衣服,听他这么说你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来了?”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着镜子整理你的头发,好像那一绺卷曲的鬓角都比弗洛朗来得重要。班一把搭上了你的肩膀。
“来了有一会儿了吧,打个招呼米可来!”
你对着镜头笑,“准备好变身了。”你说,深知这套熟悉的戏服会给粉丝们带来怎样的兴奋。你也很兴奋。弗洛朗就在这里,在你附近,一点一点地穿上萨列里的外壳,或者剥出他的内里。他换好衣服了吗?他涂指甲油了吗?你有点想问班,只好舔了舔嘴唇,阻止自己把这些个傻问题问出口。
你又在想早上看到的那个领花了。
弗洛朗——萨列里——戴上它了吗?

你站在弗洛朗的化妆间前面了。
下一幕就是萨列里上场的时候了,你下了台往这边慢慢走的时候被一个工作人员拉住要你去告诉弗洛朗准备上台,可怜的姑娘忙得焦头烂额,倒显得你这个主演游手好闲了。
所以你现在就站在这扇门前。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刻,这还是你今天第一次要见弗洛朗。
你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见他,有一个理由模模糊糊,藏在你自己都无法辨别的深处。你希望他已经换好了衣服,黑色的那一套。梳好了头发,扎了一个黑色的蝴蝶结。你甚至帮他扎过那个蝴蝶结。那天临上台之前它散了下来,只好有些慌张地拜托站在旁边的你帮他扎好。你也把它扯下来过,在你们下了台之后,你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喊他萨列里,喊他大师,说您的蝴蝶结真是可爱,像个美丽的贵妇。你记得那个蝴蝶结的触感,是绒布的,触手生温。

你推开了门。

他就站在那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黑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脑后,正对着镜子整理他的领花。那个圆形的黑色领花,早上才刚刚被你的手指摸过。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从镜子里看过来,微微抬着头,眼睑落下一半。
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下了台,莫扎特还没有完全地从你身上褪去,还是因为弗洛朗马上就要上台,萨列里已经开始占据了他。这个瞬间你看着他,就好像几个世纪以前莫扎特推开了这扇门,看到他亲爱的大师。
这个瞬间你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见他,拖到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戴好领花之后。
你想念弗洛朗,正如同莫扎特想念萨列里,正如同他握着你的手看着你的眼睛,正如同星星在你的眼睛里发着光。
这个瞬间你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弗洛朗还是萨列里?他仿佛两者皆是,又两者皆非,他只是一颗行星,游离在两者之间,却正落在你的指尖。他看着你笑了,微笑,在镜子里,他的眼睛被镜子周围的灯打上了柔光。
于是你说:“我们走吧,安东尼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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