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什么人杀死我。
但是,这和等待着什么人拯救是同样的事情。”

【西乔】飞行员之死

请一定先看❕预警:


- 现代au

- 乔丝吉已婚前提

- 出轨情节

- 重复一次,有出轨情节

- 不能接受千万别看,谢谢



 

 

 


 

飞行员之死

 

 

*

“乔乔,”她说,“乔瑟夫,亲爱的?”

 

他抬起头,丝吉正看着他。她的手里拿一个盛着深棕色枫糖浆的玻璃罐子,似乎已经对他神游太空的行为司空见惯,甚至没有费心问他怎么了,只是重复道:“我刚刚说,家里那部挂钟不走了。你最近有时间的话,可以拿去店里修一下吗?”

 

“嗯,”乔瑟夫说,“当然了。”

 

他吃掉最后一块煎饼,用方格子餐布擦嘴,亲了亲荷莉的小脸蛋之后,他站起身来和家人道别。丝吉所说坏掉的钟挂在楼梯间的墙上。它是乔瑟夫上个月从一家古董家具店里淘来的,年纪比他自己还大,每天两次十二点整的时候,顶上的木窗户会打开,一只已经掉漆的小鸽子玩偶会跳出来报时。它已经两天没出来了。乔瑟夫小心地把挂钟取下来,夹在胳膊下面,走下楼梯。

 

他当然爱这座房子。下楼之后,他看到八月早晨的太阳光线从南侧的落地窗中投射进来,穿过客厅,给走廊地毯铺上一层浅金色的绒毛。从窗户向外望,可以看到不远处山丘下面闪闪发光的小河,河对岸山坡上成片的蓝紫色野花,和落地窗的丝质窗帘颜色相近。

 

他当然爱这座房子。但每当他把车开出车库,沿着林荫下的大道向东开,离这座房子越来越远的时候,乔瑟夫总想到他们花园里的那些向日葵,每天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追随太阳的位置。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工作和公司的事情愈发上心,但热爱却远远谈不上,充其量只是一种责任,或者说,是他一次次离开和回到这座房子的理由。从一个窄口拐下林荫道之后,再在一条散发着柏油味的小公路上开一会,走过一个岔路口就到了城区。岔路口上安装了几条减速带,每次他开过这里时,总会因为车身不断的颠簸想起飞机在气流中颤动的机翼。

 

不动产公司是他自己的,就坐落在圣路易斯大道的尽头。依靠着史彼得瓦根财团的帮助和他的工作,近些年来不断壮大,和他自己的生活一样,沿着一条宽阔平坦的道路向前迈进,路面几无坎坷,路旁鲜花簇拥,好像过去所有的遗憾都只是它不值一提的注脚,只是为了到达这一天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一天,在他开上圣路易斯大道的时候,被路旁高楼之间的一朵云吸引了目光。那朵云非常漂亮,边缘是层层叠叠的半圆形,像是花瓣,四周镶着一层银边。如果能够驾驶一架飞机,从这样的云中间飞过,一定会是像划船穿过北极冰川一样自在。但他现在只能坐在那儿,一次次地减速,好让自己不直接撞上前面那辆菲亚特。

 

他的临时起意源于一个很小的错误。在十字路口变道的时候,乔瑟夫没留神,开上了右转的车道,就在他准备打方向开回来的时候,放在后座的挂钟突然叮叮咚咚地开始报时,连那只久藏不出的木鸽子都跳了出来。乔瑟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踩了刹车,再转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停在那儿,等着右转的红灯变绿。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决定先把这座挂钟拿去修理,再回去工作。

 

那间古董家具店离这儿不远。右转之后开了不久,他就看到了那块木质招牌,夹在两处装修精美的玻璃橱窗之间,显得很不起眼。当初为什么会走进这里,乔瑟夫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他只是喜欢这样四处乱逛罢了。他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搬出那座坏钟,乔瑟夫试着把那只跑到外面来的鸽子塞回去,但是没有用,指针卡在了整十二点的地方,那只鸽子怎么也不肯乖乖地缩回去。他没有办法,只好就这样把钟取出来,走过人行道的时候,他一直偏头望着那朵镶着银边的云。

 

推开店门之后,乔瑟夫差点被散落一地的杂物绊倒,他回头一看,随意丢在门廊里的是个已经断掉的鞋架。店里不像他上次来拜访时那样整洁,到处都乱成一团,简直像遭抢了似的。吊灯开着,但是柜台后面一个人影也不见。

 

“您好?”他唤道。

 

没有回答。

 

“您好!”他提高了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从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并且摔断了,他不禁怀疑被丢在门口的那个鞋架是否也经历了同样的命运。没过多久,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那人穿着皮鞋,鞋跟有节奏地敲打着木地板,从二楼一路走下了楼梯。

 

“实在抱歉,”那人说着,“我在整理库存,所以才这么乱——”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乔瑟夫有些奇怪,上次他来的时候,店主明明是位年近六十的老者,这个人却显然还是个年轻人,听他的声音,应当与他自己年龄相仿。他转过头去,那人正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乔瑟夫看到他的时候,也呆住了,差点把手里的挂钟扔在地上。

 

要是他真的松手了,这个时候他居然在思考,要是他真的松手了,那座挂钟掉在地上,只会摔得四分五裂,玻璃钟面碎得满地都是,闪闪地发出光来,不会像是一地玻璃碎片,倒会像是钻石的一万个切面。

 

他说:“西撒!”

 

那人如同刚才被从梦中唤醒,他笑了,在古董店半明不暗、近乎温柔的灯光里,他脸颊上那两块胎记像是月亮的两半。

 

“乔瑟夫,”他说着,走下楼梯,“真的是你。”

 

他站在那儿,脚边是一个坏掉的鞋架,挂钟还好好地拿在手里,没有掉在地上,也没碎,只有一只掉漆的木鸽子倒挂着,而那一万颗钻石只能在他的心里发亮。“怎么叫得这么生疏?”他笑着说,“还叫乔乔不就挺好。”

 

“好,”西撒说,“乔乔。”

 

西撒已经走到他面前。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暗红色的马甲,扣子没有系上。他想象过一百万次这样的情形,一百万次西撒重新喊他“乔乔”,没有一次西撒穿着暗红色的马甲,并且不系扣子,皮鞋跟敲打着木地板,从楼梯上走下来,停在他的面前。

 

乔瑟夫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西撒反问道,“这是我的店啊。”

 

“你的店?”乔瑟夫有点惊讶,“可是我上个月来,这里明明是个老先生在照料。”

 

“噢,要是你多问两句,就会知道他也姓齐贝林,”西撒回答,“那位老先生是我的父亲。这家店直到七月份还是他的。我上周才被他从意大利叫来,他说他要回家养老,这店就留给我。”

 

乔瑟夫想了想说:“所以你以后就留在纽约了?”

 

“或许吧,”西撒耸了一下肩膀,“可能留下,也可能打点些东西带回去,我在罗马也有生意,但在这儿呆两年也不错——要我说,我父亲人是挺好,可是这家店打理得实在一般。虽说是古董家具店,但是这些古董就在那儿摆着,一直不翻新,也没什么市场。”

 

“这么说,”乔瑟夫笑了,“你是想大展一番身手了?”

 

西撒没理会他的玩笑,只是问:“你怎么突然来了?还来得这么早,还没正式营业呢,要不是我今早来的时候忘了锁门,你现在根本进不来。”

 

乔瑟夫这才想到那座坏钟。它并不很重,但是抱着它这么久,乔瑟夫的手也有些酸了,他把钟拿出来给西撒看:“这个挂钟是我上个月在这儿买的,但是它前两天坏了,一直不走。你能修吗?”

 

西撒把钟接了过去,那只鸽子还在外面挂着,木头脑袋一动不动,杵在西撒的肩膀上。

 

“当然能修,”他回答,“简单得很。”

 

“我想起来了,”乔瑟夫说,“有次我房间里的表坏了,就是你给我修的。”

 

西撒看着他,没有说话。乔瑟夫注意到他的睫毛,和头发一样是浅金色的,被昏暗的灯光包裹着,显得毛绒绒的,在睫毛之下,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像是两颗暮色里的星星。

 

“是啊,”西撒说,“我不知道你还记得。”

 

他应该怎么回答?他想说,我当然记得,更准确点,我怎么会忘?他甚至记得,西撒提出要帮他修表的那天晚上,月光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融合,拉长,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西撒的下巴从后面搁在他的肩膀上,乔瑟夫当然记得,他侧过头去,看到西撒的脸,在月亮的照耀下,如同地中海边的大理石像,嘴唇却因为亲吻而泛红。他说:乔乔,你房间的表坏了。

 

这有什么?他记得自己回答,这样你就不能用时间太晚做借口溜回去了。

 

西撒微笑起来。西撒微笑着。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穿过十年里从未消散过的烟雾望着他。而他们只能站着,站在一堆堆的杂物和木鞋架的废墟里,坏掉的钟横放在他们之间,像一座平静却无法跨越的山。店里的挂钟咚咚地敲起来,已经九点了。

 

“我得走了,”他几乎是唐突地说,“我得回去工作。”

 

“等一下。”

 

西撒说着,把那座钟放在一边的柜台上,转过身来,对他伸开双臂。于是乔瑟夫走过去跟他拥抱,西撒的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很快就放开了。

 

“你换香水了。”乔瑟夫说。

 

“嗯,”西撒说,“我明天才能开始修这个挂钟,得等我把这儿收拾好。”

 

乔瑟夫笑了。“不着急,”他说,“我们家不只有这一座钟。”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说:“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好吗?”丝吉也会很高兴再见到你。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他不想对西撒提起妻子的名字。“你还没见过荷莉,她很可爱,你会喜欢她的。”

 

“当然好,”西撒回答他,“几点?”

 

他们约好等乔瑟夫工作结束后来店里接他。乔瑟夫推门离开的时候,还能闻到西撒身上的淡香水味道,像燃烧之后的乌木。那朵边缘像是花瓣的云已经不见了。

 

 

很难解释时隔十年再见到西撒是一种什么感觉。乔瑟夫坐在车里,看着他把店门锁好的时候,想起他今天早上听他说起荷莉时平静的表情。西撒已经知道他结婚了,甚至知道他有了一个女儿,他却对西撒这几年的去向一无所知。像是出于某种默契,他们这几年从未通过信,乔瑟夫猜测,西撒也许偶尔和伊丽莎白女士联系,但她却从未向自己提起过。西撒上了车,把手里的向日葵花束放在膝盖上,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乔瑟夫问。

 

“给你的礼物。”西撒说。

 

他接过来,盒子是正方形的,盒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乔瑟夫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块小巧的怀表,由白色的大理石制成,坠着一条长长的、细细的银链。

 

“谢谢,”他惊叹地说,“这很漂亮,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西撒摇了摇头,他把安全带扣好,“你喜欢就好,”他说,“开车吧。”

 

他又端详了一会儿那只怀表,才盖上表盖,收起盒子,重新发动了汽车。乔瑟夫今早将车停在这里的时候,对现在这个时刻一无所知:现在这一刻,落日的光夹杂在几栋大楼之间,在车厢里留下一条一条的影子,他不用看就知道,西撒浅绿色的眼睛在这样的光线里,会氤氲出一层接近金色的雾。他没有回头。有好一会儿,他们只是在沉默中前进着,乔瑟夫觉得自己像是在清晨的海上驾驶小船一样小心。

 

开上圣路易斯大道的时候,乔瑟夫指了指自己公司的大楼给他看:“这个就是我的公司。”

 

“我知道,”西撒望着那座大楼,“丽莎丽莎老师跟我提起过。”

 

“你还叫她老师?”

 

“不然呢?”西撒回答,“我习惯了。”

 

乔瑟夫跟他开玩笑:“我想她一定不在意你叫她妈咪。”

 

西撒没答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话题很自然地滑向他们这几年的生活。乔瑟夫由此知道,西撒这几年一直呆在欧洲,主要是意大利,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做一些家具生意,过得也算滋润。乔瑟夫开下减速带的时候,一边给车换档,一边随意地开口。

 

“你结婚了吗?”他问。

 

“结过一次,”西撒说,“但是我们很快就分开了。”

 

“为什么?”

 

“谁知道呢?”西撒摊开一只手,“或许是我还是更适合单身生活,或许我们就是不合适彼此——露易丝是法国人。我们是在巴黎的一个咖啡馆认识的,三天之后就结婚了。她甚至不太会说意大利语。”

 

乔瑟夫看了他一眼。“听着挺浪漫啊。”他说。

 

“三个月之后我们就离婚了,没有留下孩子。现在我几乎想不起她的脸。”西撒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乔乔。”

 

但你本可以与我共享这份幸运。乔瑟夫把这句话嚼碎了咽回去,连一个音节也没有吐露,开下城区的道路之后,他打开窗户,风夹杂着被太阳晒热的沥青味儿灌进车里,他想起西撒曾经对他提起过的那个梦想,关于婚后生活、湖边别墅和养育几个孩子,那是在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他说他会给最小的女儿一整个衣柜的新裙子,乔瑟夫半是开玩笑地对他说我才不给你生孩子,西撒放下盛满蛋酒的杯子,隔着餐桌凑过来吻他。没关系,他说,我有你就够了。

 

你也会给我买一整个衣柜的新裙子吗?乔瑟夫笑着问他。

 

都买你这么大尺码的,西撒回答,我恐怕要破产了。

 

乔瑟夫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记得。

 

“可以抽支烟吗?”西撒问他。

 

“当然,”他说,“给我也来一支。”

 

西撒从烟盒里抽了两支出来,点燃了才递给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问。

 

“记不清了,”乔瑟夫说,“应该有几年了。”

 

“我记得,”西撒笑着说,“你当时总嫌我烟味太臭,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抽烟呢。”

 

 

丝吉见到西撒的时候,兴奋得大叫起来,直接从门廊里冲下来抱住了他。两个意大利人行了贴面礼,又用一连串的意大利语说个没完,西撒把那束花交给丝吉,又和她拥抱了一次,三个人这才一同进了房子。丝吉今早听他提起,已经做好了晚饭,只是甜点的蛋挞需要现烤,在她去厨房准备的这段时间里,乔瑟夫带着西撒参观他的房子。

 

他当然爱这座房子。西撒不时发出的赞叹声总能让他心生自豪。穿过敞亮宽阔的客厅,他们沿着楼梯向上,乔瑟夫把那面空着的墙壁指给他看:“那座钟原来就是挂在这儿的。”空墙纸上有细碎的花纹,是白色的茶花。上楼之后,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太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从那里往外张望,可以看到花园里这个时候半垂着头的向日葵。西撒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种向日葵。看过他的书房之后,他们在走廊里碰到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荷莉,她第一次见到西撒,却毫不胆怯地跟他问好。

 

“你就是荷莉吧?”西撒蹲下身去,对她伸出手,“我叫西撒,是乔瑟夫的朋友。”

 

荷莉煞有介事地和他握手。“您好,西撒,”她说,“我是乔瑟夫的女儿。”

 

他们都笑了。西撒给荷莉带的见面礼是一只挂坠项链,小小的蓝宝石挂在她的脖子上,显得非常可爱,作为回礼,荷莉在他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乔瑟夫想把她抱起来,却被西撒抢先一步,荷莉搂着他的脖子,一头的金发和西撒的靠在一起,看上去像极了一对父女。

 

吃晚餐的时候,他们不可避免地谈起大学生活。乔瑟夫先认识的西撒,之后才是丝吉,他们两个都大他两届,是从意大利来的交换学生。他们都毕业足够久了,能够面带微笑地提起一些年轻时做过的傻事,比如他们两个临时起意组过的摇滚乐队。

 

他们认识了两年,在一起一年半,那个乐队却只存在了三十天,就因为西撒的毕业无疾而终。丝吉当然对此一无所知。她知道的,就只有那个当年在校内名震一时的乐队而已。

 

“返校日你们还砸了卡兹学长的场子,”她笑着说,“那天真是热闹,我听说后来他们还来找你们打架来着。”

 

“他们是来了,”乔瑟夫说,“不过后来都被我们揍趴下了。那个瓦姆乌可是断了好几根肋骨呢,对吧,西撒?”

 

西撒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去称赞丝吉盐焗土豆的手艺。过了好一会儿,乔瑟夫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篇了,丝吉突然说:“如果你当时也留在纽约,说不定你们的乐队也能继续做下去。”

 

好一会儿沉默,连荷莉都放轻了动作,小叉子敲到瓷盘,发出“叮”的一声。乔瑟夫转过头去,西撒只是垂着眼睛。

 

“一时兴起的事情罢了。”他说。

 

乔瑟夫觉得像是被人一拳揍在肚子上。在一阵近乎疼痛的眩晕里,他想起那个六月黏腻潮热的风,西撒把他按在墙上亲吻的时候,吉他弦在他背上留下一条条压痕。带茧的指尖拂过他的肋骨,像抚弄着一把上好的竖琴。没有完成的乐谱粘在他出汗的胸膛上,留在他公寓房间里的便签条,这周要买的食物,番茄,罗勒叶,羊肋排,宝贝,当你的星星在夜晚将我谋杀……他们最后也没能写完那首歌。对他来说,那永远不是一时兴起的事情,那支乐队和他的飞机一样,将永远锁在他的阁楼里,藏进一个最深的抽屉,在抽屉上贴一个标签,用加粗的黑笔写着“危险,不要打开”。

 

丝吉先举起了杯子。

 

“敬重逢。”她说。他们一起喝完了杯子里的红葡萄酒。“你知道吗?西撒,”她说,“今天能见到你,是乔瑟夫给我的最好的订婚纪念日礼物。”

 

噢,乔瑟夫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放下杯子,把那个蓝色绒布的盒子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推给对面的丝吉。一时兴起的事情罢了,他告诉自己。

 

“我怎么会不给你准备礼物呢?”他说。

 

西撒在看他,他当然知道,但乔瑟夫没有回头。这是一种接近复仇的快意,乔瑟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冲动,只是因为那句话。他承认,与西撒重逢唤醒了许多沉睡多年的东西——或者说,它们从来没有真正睡着过,只是蜷缩在他身体的一角,抱着自己的尾巴假寐,如同等待捕猎的狼。

 

晚餐结束后,不顾丝吉的再三挽留,西撒坚持不肯留宿。乔瑟夫于是提出开车送他回去,西撒没有再拒绝。他与荷莉和丝吉道别,并一再保证自己还会再来拜访,丝吉才把他们一路送到车库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上车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乔瑟夫拧开了广播,但左挑右选都是一些没意思的电台,最后索性又把它关上了。他们在沉默里前进了好一会儿,西撒一动不动,乔瑟夫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那块怀表,”他说,“你是不喜欢吗?”

 

乔瑟夫猛地踩了刹车,晚上的郊区道路空无一人,停车之后,只能听到窗外夜风吹着林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凑过去亲吻西撒。第一个吻很短,不会比一阵风吹过树叶更久,正如同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西撒注视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应,像一尊海边的大理石像。

 

第二个吻发生在几秒之后。西撒解开安全带,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随后舌头滑了进来,他的嘴里残留着烤蛋挞的甜味,被西撒咬住下嘴唇用力吮吸的时候,乔瑟夫猛地打了个颤,他记得西撒的吻,牙齿撞着牙齿,几乎要咬掉他的舌头。西撒,西撒,他含糊地叫了两声,在亲吻的间隙,乔瑟夫说:“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

 

他没有扣安全带,顺着西撒手臂的力度,乔瑟夫直接翻了个身,坐到了他的腿上。西撒仰起头看他,绿石一样的眼睛半睁着,贪婪地望着他的脸,他的嘴唇,随后是第三个吻。西撒的手掌贴在他的背后,就在肩胛骨之间,十年之前,他在那里留下过无数个吻,那双手教给了十八岁的乔乔最初和最极致的快乐,潮湿的嘴唇紧贴着他的,他说:宝贝,当你的星星在夜晚将我谋杀……

 

他记得这首歌,他们只写了开头的一句和最后一句,中间的歌词和乐谱断断续续,大部分都是空白,正如同他们现在的尴尬境地。西撒回来得太晚,另一个故事已经开始;但又回来得太早,他们的故事还没来得及结束。在晚上九点的路途中间,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被风吹乱的树叶,遮蔽了温柔似水的夜色,太多他留恋的东西与西撒的影子糅成一体,如同暴风雨中海岸边朦胧的灯塔,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到热尼亚来吧,到热尼亚来吧。宝贝,当你的星星在夜晚将我谋杀,我会在死后再次爱上你的星星。危险,不要打开,危险,不要打开。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回来?他甚至没有开口去问。人类的一大错觉,就在于认为自己能做命运的主人。西撒不告而别之后,他的青春似乎过早地结束了,又因为这样的无疾而终显得从未结束,这么多年之后,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想要一个结局还是有朝一日续写结局的可能性。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在他的余生中,每一天早晨和傍晚他开车路过这里,都会想起深夜的这一刻,想起晚风吹动叶片的声音,碎银般的月亮照着西撒的脸,他裸露的背上或许也有同样的光斑。他们和月光之间几无界限,而他的手除了月光什么也触摸不到。当西撒亲吻他的脸颊时,乔瑟夫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几天之后他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那时就已经清楚,这一晚之后想要再见到他,又要经过遥遥无期的等待,而在极亲密的时刻哭泣,则是为没有告别的离别落下的泪水。

 

 

他独自开车返回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乔瑟夫站在餐厅里,喝光了晚餐时剩下的小半瓶酒,接着走上楼去,在自己的房间冲澡。丝吉常常陪荷莉睡在她的小房间里,今晚也不例外,乔瑟夫擦干身体,换上睡衣,西撒在他的肋骨上留下了一点指印,乔瑟夫抚摸着它,心里清楚等不到第三天它就会消失,而他在那之后很久都会记得它的位置。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来,走出房间。荷莉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紧贴着窗户,他的书房对面,有一扇粉色的小门。乔瑟夫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窗帘没有拉,床上躺着他的妻子和女儿,荷莉的头靠在妈妈怀里,两个人都睡得很熟。非常奇异地,望着她们两个的时候,乔瑟夫什么都没有想,他平静得像夜晚的向日葵,垂着头,等待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刻。随后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乔瑟夫伸出手去,把它拿在手里,随后轻轻地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在月光下,那块大理石制成的怀表静静地躺在他手中,打开表盖之后,玻璃下面银色的指针平缓地前进,发出有节奏的咔擦声。他会把这块怀表拿回自己的阁楼,锁进抽屉,没人会知道它去了哪里。丝吉或许会问他有没有看到那块怀表,或许不会,或许明天早晨也会像这座房子里的无数个早晨一样,报纸、煎饼、香肠和枫糖浆罐子,没有那块怀表也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知道,在这个夜晚和以后无数个夜晚,当他走上阁楼,打开抽屉,拿出这块怀表,擦去寥寥无几的灰尘。借着晴朗的月光望着它,在它不断前进的秒针之间,他会窥见自己驾驶着一架飞机,穿过一朵形似花瓣的、镶着银边的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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