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什么人杀死我。
但是,这和等待着什么人拯救是同样的事情。”


*

格朗泰尔醒来是因为热。


那是一种虚浮且敷衍的热,吸进肺里的空气暖烘烘的,使他感到有些烦闷和不安。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车里空调开得太足了,但他对此毫无办法。这位基辅的出租车司机并不精通英语,更别说法语了,光是一开始向他说明目的地就费了他们不少力气,车内温度这种高级交流,格朗泰尔倦于行动。他又困又累,被热空气熏得昏昏欲睡,他想摘掉自己的围巾,偏偏手指像是凝固了一样,一丝一毫也不想挪动。于是他又往车门上靠了点,将额头和太阳穴贴在冰凉的窗户上,那扇玻璃已经因为内外的温差而起了雾,外面的街灯光落在上面的时候,显出模糊而温柔的一团,使人想起落日。每一盏掠过车窗的街灯都是一场落日。他看不到光芒逐渐显现的样子,而只能看到它们逐一融入黑夜。在那样忽明忽暗的玻璃和空无一人的街景虚影中,他看到安灼拉的影子,从车后座的另一端投过来,是一片暗红色的剪影,倚靠在一团又一团的落日中,他金发的影子是不落的云。


他们的车前进着。格朗泰尔望着那片金色的云的形状,一时间竟忘了他们因何来到乌克兰,又因何两夜一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当安灼拉的身影笼罩着他时,他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不能够形成独立的含义。他在这里是因为安灼拉;他坐在一部充满陈年空调灰尘味儿的出租车后座上,将发烫的脸贴上一月东欧冰凉的玻璃,是因为安灼拉;他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血的味道还没从嘴里散去,是因为安灼拉。格朗泰尔这样希望是因为安灼拉:他希望,从下一个路口突然窜出一群激进的无政府暴徒炸毁这辆出租车,或者是一辆失控了的大卡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好让他们就此死在一起,成为无人知晓之地的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诞生于同一个没有名字的寒冷冬夜,从此被提及也总在一块儿。他会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而安灼拉则毫发无伤,在他旁边垂着头。他们已然死了。金色的云始终笼罩着他。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头去,安灼拉正望着他。他侧过头来,眼睛和睫毛在昏暗的光里看不出颜色。但他知道。


格朗泰尔说:“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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